酥炸小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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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客&狄白】长夜漫漫路迢迢03

前文:

【爱客&狄白】长夜漫漫路迢迢02

【爱客&狄白】长夜漫漫路迢迢01

还是建议先读前文再看这篇哦




03


刘浩的额头抵在指节上,他几乎不敢浪费星点想象去揣摩自己错过那通没有回音的拨号的后果。罗宏明此时正躺在病床上。这是刘浩同他认识以来,印象之中罗宏明最为沉静的时刻。他大概正深陷某种梦魇。

查房的医生正同罗宏明的助理交代病号须知,刘浩侧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继而目光停留在罗宏明苍白的面容上,凭兀地胸口涌起一股火气。以至于他握着罗宏明的手也禁不住失去了气力的限制。

既然知道没法照顾自己,知道自己身体吃不消,知道过敏有可能复发,为什么非要搬走?这是不是罗宏明你自己自作自受?这念头如同利箭一般在刘浩脑海里徘徊,然后他便想要将罗宏明从病床上揪起来问个究竟。

你明明离不开我的,刘浩想问他,为什么想着要抽身?

然而他并未将任何地苛责说出口,他也实在无法去说。刘浩抽了纸巾揩去罗宏明额前细汗,只是觑见罗宏明白得几乎不见血色的双唇,刘浩的恼火就被心疼淋熄而烟消云散。即便陷入昏迷,罗宏明唯一不肯松开的也只有停留在刘浩联络界面上的手机。

刘浩握住罗宏明蜷起的手,轻声说:“还好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这么一句感慨,也不知是否被神智模糊的罗宏明听进耳中,竟令他簌簌落下眼泪。刘浩慌忙凑到他身旁,生怕再出什么差错,又喊来主治医生,将一系列仪器数据检查一番过后,医生很有些无奈地说:“他只是做噩梦了而已,你要是担心,就在这儿陪陪他吧。”

刘浩垂下眼睫,眼神如同幕布一般从罗宏明平缓起伏的胸口上游走。如果可以,他真想钻进罗宏明的梦境里一探究竟,这样一个从来不会被伤感留下烙印的人,究竟会有怎样悲戚的梦呢?大概算是对刘浩思绪的呼应,罗宏明唇沿微动,是一种无声的吁求。

刘浩抚摸着他柔软的额发,低声问:“罗宏明,你在做什么样的梦?”

罗宏明的眼睫颤动,他当然没有醒来。他正踽踽独行于前所未有的冗长梦境当中。

他先是倒下,随后又被捉起,绵软的絮状物缠绕在他的周身,这令罗宏明疑心自己是否成为被蛛网缚牢的虫孓。

“说来真是古怪,白家纵横沙场,亦不乏加官晋爵,怎么能养出这么一个傻得可爱的儿子来?”

说话的人掐住罗宏明——白元芳的脸,又将他浑身摸索一遍,最后还是将手指落在罗宏明的唇尖。对方恶意地按下,好像非要听见从昏迷中泄露出的那点声喏。

“狄仁杰白担了个名侦探的称号,终究还是草莽之徒,怎么会懂得朝堂之上的先发制人。武皇眼下是风声鹤唳,管你是侦探还是贵胄,宁可错杀,绝无放过。只不过白小将军的玉牌倒是有用,生得也可人,留我玩玩再送入地牢也无不可。”

“这世上好玩的东西我见过不少,最教人欲罢不能的还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那人压住罗宏明的肩,“白小将军想必还未尝人事吧?”

其余的话罗宏明再也无法听清,莫约是惊惧将他的听力也蒙蔽了,只剩下附上胸口的手掌触感是确凿的。同陌生人的过分亲密触碰是罗宏明最为避之不及的事,他本能地意识到对方想要的不只是简单触摸而已,昵狎的摸揉顺着脖颈向下攀沿。

罗宏明宁可在最为茫然无措的混沌梦境里徘徊上百次,也不愿意接受一遍这样猥亵的幻想。

于是他本能地呼救。首先在意识里搅动的是刘浩的姓名,但从他嘴里说出的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角色名字:“狄仁杰。”

“救我,”罗宏明听见自己用潮湿虚软的语气哀求,“狄仁杰……救我。”

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缩成最不起眼的一团,难道人不是应该能够控制自己的梦境的吗?罗宏明敦促自己应该立刻抬起胳膊,狠狠击中身前人的正脸;或者他至少可以逃走,切换一个故事背景,变换成插科打诨或俳谐。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浩哥——狄仁杰,你怎么还没有来救我呢?

然而率先刺破滑腻梦魇的并非狄仁杰或者任何来自刘浩的安慰。最早被罗宏明听见的是剑戟金石之声,继而是兵荒马乱人声嘈杂。他跌进方块的盒里,手掌撑着霉潮的木板,阴霾和沉寂如浪潮一样将他侵吞。

他被装在最坚硬的黑暗里,从梦境的这一头摔向那一头。

有人能够抓住他的手吗?抓住罗宏明的手。

抓住白元芳的手。

罗宏明如同一个在泥淖中求援的旅人,他伸长手臂;而那抵在他眼前的宽厚木板终于被掀开。狄仁杰握住白元芳的手,可罗宏明看出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带着刘浩的缠绵。

“白元芳,”他紧紧收拢双臂,“还好你没事……还好没事。”

 

 

 

*

 

 

 

金沙残阳没入天际,暮色同夜色一并是温吞的。然而夜风甫一掠过狄仁杰的身侧,他便无由来地打了个寒噤。他促然回首,竟在不远处瞥见张柬之的矮小身影。

张柬之顾不得自己跌爬在地,颠扑两步奔到狄仁杰跟前,带着哭腔喊道:“狄仁杰狄仁杰,不好了,我看见来俊臣把白哥哥带走了!”

几月前白元芳失踪的惶恐再度袭上心头,狄仁杰呼吸一滞,来不及问缘由,便随同张柬之一块儿赶到他所言之处。白元芳武功高强,若非来俊臣耍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法,是绝无可能将白元芳掳走的。巷尾摆设整齐,全无争斗过的痕迹,这边更加印证了狄仁杰的猜测,也更教他忐忑不安。

虽说李瑶谋逆一案已过去三四月光景,可彼时白元芳伤重难愈,平息谋逆时已是强弩之末,更不论在地牢中遭受的刑罚是如何鞭辟入骨。因而他虽然还摆着一副高手的架势,实则身体大不如前;狄仁杰护他护得紧,也难免偶有伤风发热。

若再是被来俊臣以什么不入流的药或毒一激,恐有性命之虞。

他急声问道:“你亲眼看见来俊臣是在这儿带走白元芳的?”

张柬之知道来俊臣的歹毒手段,眼泪汪汪地点头。狄仁杰勉强稳住心神,仔细查探周遭陈设,继而忍不住摸出烟袋,正欲点燃,却嗅到一股古怪的气味。他俯身蹲下,指尖一抿便从泥地里抹起一道白痕。“是细辛,”狄仁杰沉眉道,“此地只有城西有药铺。”

他将张柬之送回,好容易劝他安心留在家中,便独自一人赶赴那间药铺。

房门半掩,狄仁杰掀开布帘,果不其然望见来俊臣端坐在药柜之后。他似乎对狄仁杰的现身毫不意外,反而抬眉道:“狄兄来得真够快的,不愧是大唐名侦探。”

狄仁杰无心同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问道:“少废话,你把白元芳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杜蘅安全得很,倒是狄兄你,还是得操心一下自己的安危。”来俊臣抬头,手上狼毫却不停,也不知正在誊写何物。

“来俊臣,你才是死到临头,”狄仁杰气势汹汹,“我已找出同你有关的全部弄假证据,只等我将文书呈给州官,你那告密的行径就不攻自破。到时我再同武皇联络,想必你也知道李瑶的下场吧?识相的话赶紧把白元芳还给我,我还能为你口下留情。”

孰料来俊臣颇为惋惜地叹道:“狄兄聪明则已,却少了点狡猾。官场周旋,好比山林间虎狼弱肉强食,岂是容你稍候的?”

未等狄仁杰缓过神来,便有三五官差鱼贯而入盘踞在他周身。狄仁杰身无武艺,挣扎不得,终了也只得被差人扣在原地。然而他顾不上替自己伸冤,只是迫声道:“你想抓我也好,告我通敌也罢,至少告诉我白元芳在哪里,让我见他一面,之后我随你遣送。”

来俊臣笑而不答,他伸手朝狄仁杰胸口探去,将那枚玉牌扯下。“杜蘅的去处,你就用不着操心,左右你也快是个死人了,”不知想起甚么,来俊臣竟遏制不住笑意,“狄仁杰,有件事你一定不会懂。我总觉得,别人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别人的人也是如此。”

他话中深意如刀尖一般剜入狄仁杰脑海,他顾不得理智逻辑,脱口而出嘶吼:“来俊臣,白元芳可是白家嫡子,你敢对他做什么?!”

“就算我对他做了什么,”来俊臣柔声道,“他会愿意说与旁人听吗?”

 

 

 

*

 

 

 

夜半的医院难得寂静,可廊灯却始终是亮着的,因此一贯神经衰弱的刘浩总被影影绰绰的灯光晃醒,他睡得很浅,以至于向来灵醒的刘浩居然偶尔也要被现实和梦境之间的沙线模糊。每一次睁眼他都以为会看见一个清醒的罗宏明,然而入眼的却总是规律起伏的医疗仪器。

他握着罗宏明的手舍不得放开。

罗宏明有一双女孩子气的手,他记得在两人初见时自己就这样感慨。那天刘浩被南京的暑气燎得满身是汗,胡乱将行李往桌上一甩就想跑进卫生间冲凉;可没等他推开门,就有一只手紧紧抓住门檐。

“等一下等一下,”从门后探出的是一张男孩瘦削的脸,“同学,你能帮我拿个眼镜吗?”

刘浩将罗宏明的眼镜递到他手上,继而就看见一个高瘦的男孩身体从浴室里跳出来,像是从泳池里跃出的小狗。罗宏明抓着毛巾,一手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看向刘浩,说:“同学,你刚到吧?我是寝室长,你先签个到,我好跟宿管阿姨交差。”

后来帮不长记性的罗宏明送眼镜就成了刘浩的常务,之后变成浴巾,最后是挂在两人同居寓所阳台上的睡衣。

每一次接过刘浩递来的物件,罗宏明的手指总会在空中探索几分,随后先握住刘浩的手,才完全抓住那些被他落下的必需品。于是刘浩就触碰过罗宏明各式各样状态下的双手,沾着泡沫的,浸泡发皱的,指缝里还残留着沐浴露香气的。

等到刘浩和罗宏明完全地熟稔,闲聊之际,刘浩又提起两人初遇的窘迫,他忍不住打趣:“罗宏明,当时你人长得瘦,手倒跟个女孩子似的又白又软。那天我还以为咱们宿舍来了女生,吓我一跳。”

罗宏明举起手,拧着眉头打量,说:“真有这么像吗?不会吧,你再仔细看看。”他将手探到刘浩面前,好像非要让刘浩给出一个相反的答案。

刘浩叹了口气,将刚买来的冰镇可乐塞进罗宏明的手里。“你又不真是女的,”刘浩有点嫌弃地说,“看什么看,看球赛去。”

此时刘浩再看着罗宏明的手,他柔软的手背上驻扎着形状怪异的留置针。刘浩轻轻叹了口气,他先是想要谴责罗宏明的自作主张和任性,继而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挽留。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刘浩想,他早该跟罗宏明这么说,他不是非要过上一个普通人的正常人生。刘浩和罗宏明迄今为止的经历已经足够叛经离道,既然如此,更加叛逆彻底又如何呢?

因为如果罗宏明决定去做一个与正统相悖的怪人,那么刘浩就一定会陪在他身边的。

刘浩很希望罗宏明就这么突然醒来,目光正撞上刘浩通红的、焦虑的双眼,然后罗宏明就会笑起来,跟每一次他捉到刘浩凝望自己时一样。他会这么问:“浩哥,你怎么又盯着我看啊?”

他总是没法回答罗宏明的这个问题,刘浩只能揽住罗宏明的肩,把全部答案都消弭在朋友情谊这四个字里。

刘浩总是会这么看着罗宏明的。他想。

那么狄仁杰会这样看着他的白元芳吗?

 

 

 

 

*

 

 

 

 

白元芳的神识大抵是停留在嗅闻药粉的那一刹那。他知晓自己的身体被裹在一团薄被之中,神魂却飘游在体外;白元芳隐约记得自己是中了来俊臣的奸计,却未能想通他究竟要对自己如何。愈是迷茫,白元芳便愈是想念狄仁杰。

他着实是有点埋怨自己的,怎么总是这样轻易地便被贼人捉走,凭兀又给狄仁杰添麻烦。到时他将自己救出,大概又要嘲笑白元芳比不得他聪明。思及此处,白元芳又有些委屈起来,他自然是比不上狄仁杰那样黠慧。那么既然狄仁杰自诩聪明人,怎么总是姗姗来迟才将白元芳救出?

若是当初他早些将白元芳救出,若是白元芳未被李瑶设下的陷阱擒住,或许狄仁杰就不必经历那么多九死一生,方起鹤和诸葛王朗也不至于那样飞扬跋扈,白元芳的爹娘更不会落得叛将的下场。

越是这样回想,白元芳便更是鼻酸,他本就不爱遮掩心绪,如今又被细辛迷得昏昏沉沉,被心中辛酸一勾,便皱着鼻尖低泣起来。过往几个月以来,他总是忍不住猜想,倘若自己一直陪在狄仁杰身边将会如何?思来想去,矇昧之间,白元芳却突然听得有人在耳畔念道:“下一个案子真精彩……自杀他杀那一套,会不会把人绕晕?”

什么自杀,什么他杀?在狄仁杰身旁呆久了,白元芳也对这些字眼分外敏感。他拧起眉头正欲细听察辨,手指一拢,却先揪住一团衣袂。被他拽住的那人猝不及防顿住脚步,颇有点无奈地回头,问道:“白元芳,你又怎么了?这个案子可是你接的。”

白元芳瞪大了眼睛,仿佛头一遭认识狄仁杰一般,讷讷好一阵,才难以置信地喊他姓名:“狄——狄仁杰?”

狄仁杰神情古怪地端详着神态漂移的白元芳,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早上起床时还好好的,难不成是出门撞了邪?”

白元芳连忙摇头,他正在思忖如何应对的时候,一串话语却自然从他喉中吐出:“我没事,咱们快些去案发现场看看吧,听说死者特别惨,好几个凶手轮番对他下手,你可一定要破了这个案子。”

狄仁杰一扬眉,露出他一贯的得意神情:“那是当然,我可是名侦探狄仁杰,再刁钻的凶手也没法逃过我的推理。”

白元芳发觉自己那么自然地握住了狄仁杰的手,跃跃欲试道:“那咱们快走,到时候我帮你让凶手伏法。”

“你又恐高,还怕狗,靠你我还不如靠自己。”狄仁杰故作鄙夷,面上却带着笑容。

“谁说的,”白元芳绷起脸,“这次我肯定能帮你。”

两人吵嚷着行至凶宅门外,却被伫守一旁的差人拦住去路。任凭狄仁杰如何调用三寸不烂之舌,那两名官差仍旧横刀在前,丝毫未有让步。眼见如此,白元芳志得意满地睨了狄仁杰一眼,将他推到旁侧,道:“看吧,还不是得靠我。”他松下腰间玉牌,在那两名差人面前一晃而过,“看清了吧?还不让我们进去。”

游刃有余地绕过重重阻碍,狄仁杰不免好奇问道:“白元芳,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这么有用啊?”

白元芳得意转身,将玉牌勾在指尖,上好的蓝田玉漾着水光,白元芳一时之间竟被雕在玉面上游龙走凤一般的“白”字晃了眼。他自然是要张口解释的,可舌尖方抵在唇缝上,他又惊觉自己吐露不出哪怕一个字。

这是什么?怎么会留在自己身上?他不是应该将它送给另一个人——送给狄仁杰了吗?

莫约是白元芳的双手在颤,悬在脸边的玉牌也摇得厉害。白元芳眯起眼也揣度不清那笔划的勾式,大概是他太过迫切,以至于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心口猛跳,可愈是心慌,眼前景象便愈是模糊。

“杜蘅这就要醒了?”白元芳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缓声问,“怎么,还记得这玉牌?”

白元芳迷茫地盯着坠在自己面前的玉牌,手足自是无法动弹,只得呢喃出声轻唤:“……狄仁杰?”

来俊臣并不恼,反而轻笑道:“怎么还记着他?”他反手解开白元芳的前襟,手指搭在他白玉一样的脖颈上,“白小将军想必还未尝人事吧,狄仁杰怎么忍得住不下手?”

只是这么一碰,白元芳便知晓此时伏在自己身上的并非狄仁杰;可惜他手脚俱痹,唯有唇舌尚能勉强调动。反抗也成了有心无力之举,白元芳浑身瑟瑟,心中恐慌更甚,胡乱的念头堵在神识之中,最终也只能断断续续来回吞吐几句求救。

“狄仁杰……狄,狄仁杰,”他甚至无法抗拒来俊臣解开底衫,“救我,狄——”

“我劝你还是听白元芳的话。”

一柄长剑横亘在来俊臣肩后,再往前探几分,便要斩下他的臂膊。狄仁杰手持元芳剑,面沉如水,若非尚有一丝理智支撑,他早已当即砍断来俊臣的双手。

“我见过那么多尸首,”狄仁杰森然道,“自然知道怎么出手最教人生不如死。”

 

 

 

*

 

 

 

“爱总,”至尊玉低声喊了一句,“今天收工,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刘浩诧异回头,看着至尊玉,问:“怎么了?我状态没那么差吧。”

至尊玉摇了摇头,说:“状态是不差,可爱总你每天都去医院陪白客,身体再好也受不了吧?万一到时候白客醒了,你倒下了,我怎么向他交待啊。”

刘浩皱着眉头,无声地回绝了至尊玉的好意。“我有分寸,会照顾好自己的,”刘浩摆摆手,“明早十点开工是吧?我会准时到的,你不用担心。”

罗宏明所住的医院距离他自己和刘浩的租屋都不远,刘浩提着晚饭迈进病房,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刘循子墨手上攥着纸巾,有点狼狈地替罗宏明整理眼周的潮湿,转过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刘浩,因此下意识出声自我辩解:“爱总,我进门没多久白客就又做梦哭起来了,这跟我没关系啊,我帮他收拾呢。”

刘浩将手里的打包盒放下,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他从床边抽出两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揩去罗宏明脸颊上的水迹。

“咱们平时都是护着白客的,总不至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子墨讷讷,“难不成他在梦里被人欺负了啊?”

“不知道,大概是太累了吧。”刘浩坐在床边,侧头看向刘循子墨,问:“怎么,找我有事?”

一向无所畏惧的刘循子墨居然露出点为难神态,他顿了顿,才说:“子豪写了新的剧本,想拿给你看看。”

刘浩挑高眉峰,说:“真打算添个新角色?没有白元芳,狄仁杰还开什么狄白侦探事务所啊。”就连罗宏明夸赞过的下一个案子也没法在付诸实际,他说过自己那么喜欢那个诡计,跟他们一块儿看过的电影很像。反转再反转。

“没办法,咱们不能再跳票了,”刘循子墨的言语无奈且惋惜,“咱们总不能一直等着白客吧。”由他来说这话着实有点残忍,此时此刻刘循子墨就要忍不住在心里痛斥至尊玉这个缩头乌龟。明知道爱总在白客的事情上不会愿意让步,还偏偏找自己找个冤大头做出头鸟顶包。

但刘浩放下读到一半的新剧本,甚至连叹息都没有,只是说:“就按照新的故事线拍吧。”大概罗宏明正在他的梦境里经历另一场冒险,他这么喜欢关于狄仁杰和白元芳的一切,一定也不会希望暂时同白元芳分别的狄仁杰裹足不前。

刘浩几乎没意识到刘循子墨何时离开,他凝望着沉睡的罗宏明,想问问他:你愿不愿意把正在做的这个梦分给我一半?

他不会知道罗宏明又有多想在这场颠簸梦旅中找一个人同行。

罗宏明抬起眼看见的是高悬明堂,垂下眼便要望见黄沙滚滚。那玉牌又被罗宏明——白元芳捏在手心,是狄仁杰买了红绳,亲手将它再系到白元芳的腰间。“白元芳,”罗宏明听见狄仁杰对自己说,“这样重要的物什还是得由你自己亲自保管。你说的,会一直陪着我,既然如此,这玉牌交由你还是我并无不同。”

白元芳眼里的狄仁杰永远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莫约是觉察到白元芳的注视,狄仁杰回过头,也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今后我们要在彭泽住一段日子,白小将军娇生惯养,该不会过不惯吧?”

罗宏明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接下这个笑话的——因为白元芳总是那么容易就被狄仁杰逗笑。可是白元芳却说:“狄仁杰,对不起。”

狄仁杰眉头一敛,说:“你有什么对我不起的?我本就是想带你出来散心,现在更好,三五年用不着回去,也不用看武皇脸色。”

“可是来俊臣——”

来俊臣怎么了?罗宏明终了也未能听见回声。

他再一捋臂膀的时候只觉得冰寒,甲胄加身,像是量身定制的囚笼。喷洒在面孔上的风和雪好似刀和剑,而白元芳此时此刻想念的则是江南薄纱一般的水雾和轻风。其实也并未过去三五年,白元芳暗想,时局总是比任何揣测变得都要更快。他居然也能够生出这样的感慨来了。

身后有人高唤,白元芳回过身去,便望见风尘仆仆的狄仁杰驻马官道旁,面色疲惫却挡不住欢畅。白元芳奔向狄仁杰的时候抛下了一切思虑,可是狄仁杰却在那怀抱越拥越近的时候愈加惆怅。

政治,人心,是非,狄仁杰想,这些好像都是一个故事注定要走向悲剧的预势。

如此思虑,以至于狄仁杰竟有些惶恐起来。他不敢再去拨动王朝叙事的长页,一个筹谋帷幄的聪明人心里却盘旋着只争朝夕的绮念。

可一万年尚且太短。

罗宏明猝不及防从这个梦境滚进另一个,然后他的感觉只剩下疼痛。狄仁杰的手臂环抱着白元芳的腰腹,可一贯最爱和白元芳斗嘴的他此时却不发一语。

梦中的罗宏明喘息着,将下巴搁在狄仁杰的肩头。他抬眼向前望去,散落的碎发挡在罗宏明,或者白元芳的面前,以至于视线里的一切山林荒草都像是摇曳在暮春的飘洒梅雨之中。他听见自己正在问曾经问过的话:“狄仁杰,将来若是史书有纪,会不会只记得你,不记得我?”

 

 

 

 

*

 

 

 

 

是狄仁杰的书信先送上武皇的书案,抑或来俊臣的参本先落入门下补阙拾遗?此事何如,对身处庙堂之高的武皇,同行走江湖之远的狄仁杰和白元芳均非要义。

起初听闻来俊臣只是左迁河东,白元芳已经颇有微词,又想到自己和狄仁杰以莫须有的名头遣送彭泽,他便更为愤慨。然而白小将军长袍一撩,指尖绕过狄仁杰系在自己腰上的红绳,心情又舒畅许多。他凑到狄仁杰身边,又忍不住夸他:“多亏狄仁杰你聪明,否则我就要贞洁不保啦!”白元芳努嘴眄了一眼狄仁杰面前纸上的誊写,心中兴味自然而然便化作口头问询。

“又在给柬之批课业?其实你挺喜欢他的嘛,嗯,他确实聪明又可爱,而且比你嘴甜,”白元芳殷勤地替狄仁杰磨墨,也不顾自己的袖口沾上墨点,“那个来俊臣真是诡计多端,不过还好狄仁杰你有先见之明,知道找武皇帮忙。只不过嘛这次我又没能大显身手,这些坏人怎么总爱用这种下九流的手段呢?一点儿也不磊落。”

狄仁杰终于被他逗笑,却不去应答白元芳话中的埋怨,只是问道:“今晚还要跟我一起睡?”

白元芳皱起脸,却遮不住赧红的耳尖。“嗯。”他笃定地点了点头。

“还会怕吗?”狄仁杰抬眉看向白元芳,“要再睡不好,我再带你去开几贴方子。你最近又瘦了。”

白元芳慌忙摇头,推拒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喜欢喝药。你陪我一起睡,我就不会怕了。”若非当真夜夜被梦魇缠身,白元芳怎么会舍下面子,坦诚了要狄仁杰同自己共眠。那日狄仁杰千钧一发之际,从来俊臣手中救下白元芳,却未能拦住来俊臣使诈,又将白元芳推入密道之中。摇撼之下,白元芳身不能动,更被重重幽冥覆压;彼时他自是不能知晓自己被钢钉封入棺材之中,更猜不中自己正要坠入汹涌浪河。

他只知道惊恐和错异之间,陌生又熟悉的狄仁杰的面孔在他面前掠过。

狄仁杰笑他总被凶手诡计愚弄,又将突遭凶杀的白元芳抱紧;狄仁杰说白元芳你怎么总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可他又总安慰白元芳,说你无需顾虑这么多,有我就好。狄仁杰逢遭变故,神识恍惚,可还是握着白元芳的手,喃喃自慰:白元芳,幸好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原来,白元芳在迷离中暗想,他原本当真是能够陪在狄仁杰身边的。

那些他和狄仁杰从未经历过的,却本应经历的跌宕起伏。

白元芳深吸一口气,辗转在回忆里的话语便被彭泽午后的阳光晒化了。可他又是头一回对心中隐忧生出些难舍难分。

他想起昨日从武皇寄来的书信中窥得的三言两语,狄仁杰抢在白元芳之前将信纸烧毁,夜间又在床上哄着他将虎符交给自己。

白元芳坐到狄仁杰身边, 缛白和墨黑的衣袂相贴。他偏过头,看向狄仁杰, 状若无意语带好奇地 问: “狄仁杰,你说将来若是史书有纪,会不会只记得你,不记得我?”

 

 

 

 

*

 

 

 

 

罗宏明从昏睡中惊醒。他睁开眼,可泪水的涂抹还残留在他的脸颊上。他看着刘浩,就好像他知道刘浩理所当然就应该陪在自己身边。因为一切自以为是的别离原来都像是矫揉作态。是一种幸运和特权。罗宏明紧握着刘浩的手,声音嘶哑,言词恍惚。

他不知道当下一切同狄仁杰和白元芳相关的故事,可是他却问:"浩哥,你说是不是每个故事都没法走到圆满的结局?"

“不是的,”刘浩抱住罗宏明,轻声说,“不是的。”

 

 

 

 

 

 

FIN.

 

 

Notes:


感谢你愿意读到这里!其实我写了这么久的文,写法都差不多固定了,这篇是一个新尝试,因为我从来没试过两条不同时间线平行叙事最后再合并成一条线的写法,所以写得比较慢,见谅啦!而且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太会写古风了otl

以及,如果有什么地方没有表达清楚,也欢迎提出来!我会修改的!


接下来是一点注释:
文章标题取自尤金·奥尼尔的剧作「长夜漫漫路迢迢」
来俊臣,张柬之在历史上都确有其人,张柬之是狄仁杰的门生,来俊臣也确实很爱抢别人老婆。
细辛:中药,和杜蘅同属马兜铃科。有微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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